「這樣說可能有一點『媽寶』的感覺,可是我覺得能走到今天這一步,都還是因為有著家人的支持。我沒有想講我個人的故事,如果只單單說我自己,這個故事是無法形成的。」我們坐下後,我問起她為什麼想分享與媽媽相處的故事,她的眼神是如此肯定地跟我說。
起初在思考要說什麼的時候,她想到若要講自己的故事,在故事中佔據最多份量的是媽媽。家人和朋友在我們一生裡扮演的角色與權重本身就不同,從她的故事裡,我可以明顯感受到,截至目前為止,如果要挑一個人改變了她,那絕對是媽媽。
今天要與你分享的說書人故事是,因小時候家庭管教嚴格,在經歷過家庭諮商後,以及自身的反思,重新學習如何向家人表達愛的故事。
家人支持我的,是一個永不放棄
「覺得家人給了妳什麼力量,讓妳可以走到這裡?」妳好奇的問。媽媽對我的永不放棄,是對我很大的一個 backup 力量,而這感覺在我上大學的期間更是明顯,要知道背後有個人,給予你無條件的愛,這是當我離開父母身邊後才感受到的。
為什麼我會說是「永不放棄」,是因為無論我做的事情有多脫序,媽媽都很願意跟我溝通,也很積極處理。媽媽的態度,是支持我願意堅持走下去的最大原因。
說到脫序的行為,可以回溯到我大學重考的時候。在重考班上,我交了許多朋友,還趁爸媽出國時,帶朋友們回家,之後才發現那群朋友偷了家裡一大筆錢。會被發現的原因是,爸媽不知道當時我帶朋友回家,媽媽回家後跟我說家裡丟了一筆錢,我以為那是她為了釣出,我帶朋友回家這件事才這麼說的。殊不知到後面與這些朋友相處時,才真的覺得有些不對勁。
我小時候都會覺得外面的人比較好,直到這件事情發生後,才知道我的好是很本末倒置的。我對外人的好已超過家人,以至於我會去信任外人的話,而不是家人。所以當這群人傷害我家人時,我不知道該怎麼做。
妳問我為什麼會覺得「外人」比較好。因為小時候我覺得跟我爸媽生活很痛苦,痛苦到我很想要下定決心離開他們。他們對我有很多的要求,無論是在課業或是各種行為表現上,但他們也有對我好的時候。只是我一直很想證明,即便沒有你們,我也可以過得很好。
我離開時,在外面遇到一些人,會發現外面的世界真的不錯啊,就會有種「你看吧!我靠自己也可以遇到不錯的人。」但實際上並不是每個人的內心都跟他的表面一樣,對方可能另有意圖。當遇到時,就不得不求助爸媽的意見,那時候我才知道我父母的人生經驗,說真的是很有智慧的,能把事情處理得很漂亮。現在的我跟媽媽可以很客觀的討論事情,分析優缺點後,做決定的還是我,一切的結果需要自己承擔,媽媽只是分析。
接續著重考班的事件,妳問這件事帶我看見了什麼?我說我看見了我媽在面對如此重大事件時,是如何保護我的。當時的事情沒有報上警局,是因為我父母考慮到考試將近,不想要影響到我的心情,所以我是在考完後,才發現他們真的有偷錢。
我爸媽給了我很大的空間以及很多的時間去讓我發現,我以為的種種,不一定到最後真的跟我想像的一樣。
用眼睛看到的事情,不是最重要的事情。不要聽別人講什麼,而是要看他做什麼。
聽到這句話後,我很認真的把它放在心上。以前的我很容易聽信別人的話,因為父母對我很嚴厲,旁人就會跟我說「你爸媽也對你太兇了吧!」諸如此類的話。在當時的我,聽到後都會覺得很寬慰,認為怎麼會有人可以這麼懂我的心情。
但那也都只是片面之詞,因為一轉身對方可能就會在背地裡說話,我花了很多時間去學習這件事情,去跟朋友不斷摩擦。這些事情雖然看似不順遂,但我不會覺得它讓我在友情的這條路上不停碰壁、跌倒。
當跌倒時,我不會把眼光放在跌倒後帶來的傷痛。而是著重在現在的自己,有沒有因為那件事情變得比較好。變成一位比較好的人,如果有,那我很棒。
很多人都會說爸媽不了解自己,可是我們也不了解他們,甚至沒有給予他們一個機會去了解我們。因為不喜歡衝突、爭吵,所以就打算什麼都不說,下意識地認為,即便說了他們也不會懂。
但確實不講就真的不會懂,很多事情是要發生碰撞才會有改變的。就跟化學反應一樣,原子重新排列後,改變才會發生。這也是我喜歡自然的原因,我從數學和自然上學到一件事是:
當我想要得到一個完全有正解的答案時,我就去算數、解題。但若要從人的相處上,得到一個完全正確的答案,那不太可能。
我有時候可以從數理上得到安慰,因為它們不會背棄我,永遠有正解。
表達愛的精髓是,做出對方能接受且聽懂的舉動
我們家有一個轉捩點,是我高三的時候全家一起去看了家庭諮商。因為那時候我會自殘,但在非常初期的時候就被發現了。因為平常在補習班累積的情緒太多,過往我對我媽的忍受度很高,但當時因為在外面接收到太多的情緒。所以回家後,媽媽如果再給我一點點,我就會無法忍受。那時的我就會回到房間自殘,不會割得很深,就只是想讓自己有痛的感覺,讓自己恢復清醒。
自殘流出來的血,就是讓我想像把難過流出來一樣。眼淚已無法排解我的痛苦,因為那不夠痛,眼淚在當時對我來說是一個沒有價值的東西。
我沒有特別去藏我做的事情,後來媽媽有發現這件事,但我也沒多說。是直到高三後期我的學習與睡眠狀態真的太差,晚上無法入睡,到學校狂睡,整個日夜顛倒,無法靠自己調整。
那時我媽便對我說:「我們去看醫生好不好?」,我說:「有什麼好看的?」才剛脫口而出,眼淚就伴隨著這句話流了下來。當下有一種我爸媽終於願意承認我們的家有問題了。我很幸運,我們家之所以可以走到現在,是因為爸媽願意改變,如果他們沒有改變,我可能還是會很痛苦,一直活在他們的期待下。
那時候的家庭諮商師讓我知道情緒上的不開心,就跟我們平常感冒一樣。我們平時感冒就要吃藥,會知道要好好休息,反觀情緒感冒也是,它也是需要停下來的。在那之後,我開始學習記錄情緒,無論好壞我都會寫,久了之後我便能掌握自己的情緒,當波動大時,我會先寫下來,看看現在的自己是否真的有那麼難過或生氣。如果真的很痛苦,我就會給自己放假,回來後再好好統整。
唯獨「失戀」這件事,我沒有辦法單單靠我自己。在失戀後,我媽給了我很大的精神上的支持。我才第一次發覺原來我媽很了解我,她先幫我抽離整個不對勁的關係,那段關係是我前任和我朋友劈腿,那朋友同時是我的室友。所以媽媽立刻幫我搬家,讓我自己在一個獨立的空間修復自己,但過了好幾個月,即便看了很多書、語錄等等,我還是無法排解這個痛,最終向媽媽求助,到底該如何去面對劈腿這件事。
雖然到現在媽媽說的方法還是虛無縹緲,很多事情就是真的需要時間。因為時間的醞釀,讓我能理解,原來當初對方說的是這個意思,媽媽在這件事情的處理上,給了我很大的舒適度,比起與姐妹同仇敵愾,把對方罵到不行,事實上我更需要的是,讓我維持一個穩定的狀態。
平常的玩樂,我能追求刺激,但回到房間後會很空虛,便會渴望日常的快樂。無論是大喜大悲,我需要的是一個能讓我恢復原本能量的穩定。這穩定的狀態,也可以從生物上觀察到,如果一個細胞太高亢、持續放電,那這細胞就會死得早。所以我都會告訴自己要冷靜,平靜後更容易察覺到情緒外,也會有較多的餘裕去恢復。
妳問我會如何看待以前爸媽嚴厲管教的方式?我回到:「那是歷史的遺毒,他們認為那樣的教育方式很 ok,可是說難聽一點小朋友就是小動物,但長大後我們已經不是動物了,我們已經有個人的思想。」可能是我比較敢說吧,我會直接跟爸媽說:「我是你的動物嗎?」不希望他們用打罵或羞辱的方式。
要說現在要完全體諒他們有點假掰,我只希望他們可以警惕自己,別再用那種方式對待我,我就會很滿足。以前的我一定會很討厭,但現在已經放下。新仇舊恨,舊恨若一直拿出來,又加上新仇那也只是不斷疊加,我們要向消消樂一樣,一條一條把它消掉,才會有空間去承受其他東西。
或許爸媽做的那些行為都是他們認為愛我們、對我們好的方式。很多人也會說,你付出愛的方式,不是他需要的,我小時候也會覺得他們給的不是我需要的。但這句話的背後是,那我們有沒有試著用對方聽得懂或需要的方式表達愛,接受、給予一直以來都是雙向的。
如果我對父母有做到這件事,那當我父母對我做那些事時,我的反應就不會那麼強烈,就會想辦法與他們溝通。要與爸媽溝通的第一步很難,但就是一個「意願」一旦跨越那一步,後面就會很容易,甚至有時候我們無須讓他們嘗試,直接跟他們說自己需要什麼,也是一個很好的方式。
生活的日常,是我最想記錄下的 moment
媽媽和我,就如同總統和國務卿,不會只有一方永遠都是對的,兩人會討論,這過程是一個價值觀的碰撞,最終堆疊出最適合的選擇,抑或是從對方身上看到原來世界上還有人是這樣想的,與我不同沒關係,但要懂的尊重。
雖然我讀的科系與我爸媽的工作領域不同,但我認為人生會遇到的破事,十之八九都差不多,曾遇過完全出乎我預料的事,內心只有「蛤?蛤?蛤,是真的除了蛤,還是蛤的那種事。」可是因為經過長期價值觀摩擦的溝通訓練,所以現在遇到,我都不會太痛苦,只會震驚。我會習慣問自己「好,那我現在有沒有好一點?如果有,那就好。」
我認為這是我媽給我的很重要的一個觀念:把自己照顧好,才是最重要的。
我跟媽媽是亦戰亦友的關係,因為家庭諮商的關係,改變了我們家不單單只有穩定的輸出,而是開始學習接收對方。讓我與媽媽兩人都能有很穩定的輸出和輸入。
那時妳問我有沒有想特別紀錄與媽媽互動的 moment,我選擇了一個很平淡的狀態,因為會開車,所以就會帶她去市場買菜,討論回家要煮什麼,在順道去吃碗米干。雖然我在外的形象是瘋瘋癲癲的,各種悲歡離合,即便沒有全部都經歷過,但多少都有些體驗,同學甚至幫我下了一個註解_你經歷了別人念兩所大學,都不一定會經歷的事情。
在外狂歡後,回到宿舍的自己會覺得很空虛,因此我會不斷地追求。之所以選擇開車,是因為開車讓我有長大的感覺,讓我感受到自己是有能力載家人去他們想去的地方、吃想吃的東西。這樣平淡的幸福感,是我在很低落或痛苦時,所需要的,一旦有了內心便會踏實許多。
不會說馬上就變好,但會讓我當下的生命多了一點盼望,讓我知道自己要慢慢好起來,下次才有機會帶著家人做其他事情。
「要不斷地練習對家人付出無私的愛,且不求回報。」是我對這整段故事的總結。這無私的愛涵蓋很多,像是理解對方、敞開溝通、表達訴求等,即便我們會花很久的時間,甚至不會如我們所期待那樣,但我們要不斷、不斷地去做這件事。
無私的、穩定的,且不放棄的做這件事。
當我們很認真的去思考父母從小到大對我們的付出後,便會想現在的自己,那些過往幼稚的行為,到底是在幹嘛?銘記在心後,往後的言詞、行為上就會變得溫和許多。
剛開始我也是無從下手,不知道如何給予爸媽無私的愛,就會想知道範本,希望可以參考。記得那時媽媽懷孕明明可以辭職在家,但為了我出生後能有更大的房子可以住,她每天來回通勤四十分鐘,通勤到 8 個月快生了才休息。在聽的當下,我內心想:「如果是我,早就直接換工作,Who cares?」可是從這件事情上,用這樣的思維去思考爸媽對我的付出後,我比較能坦然說愛。
我一直對於家人之間能互相說愛這件事,感到十分感動,但要我現在對爸媽說:「我愛你!」那還真的是先不要,我會直接表明「真的很謝謝妳,沒有妳我可能那時候沒有辦法……」我媽也會回復我說:「謝謝妳,如果生命中某個時期沒有我,我也沒有辦法……」
隨著父母的年紀越來越大,我漸漸發現他們比我們想像中的更需要愛,我們很需要別人告訴我們說他們很愛我,但他們也很需要聽到,愛是雙向流動的。
在聆聽她的故事時,我內心裡總是會想起我跟我媽的互動,在外總是好聲好氣的我,對媽媽可說是講話非常直接。我總是會在話說出口後,在心裡懊悔當時為什麼要說出這種話,但已來不及收回。
還是一名大學生的她,與媽媽的互動比我還要更加地成熟。會羨慕嗎?那是一定的,有誰不想要與家人好好的說?有誰喜歡一碰面,說沒兩三句就鬥嘴呢?表達「愛」是我們人生中不停要學習的事,每個人付出與接收愛的方式都不同,要如何明白對方的所需,只有「敞開心胸地溝通」才會知道。
想要達成目標,先跨出心裡的那一個檻,並同時給自己與對方一些時間,一步一步的累積,總有一天會看到結實累累的果實,更會佩服現在的自己,原來堅持了這麼久。
來!成為說書人吧!|日常的幸福,是快樂的來源,也是我付出愛的方式。這是第 11 個訪談者,終於破 10 了,因為前陣子在國外的關係,這個稿子停滯了一個月,今天終於完成了!
這段故事其實圍繞著一個核心是家人與愛。每一個家庭都有自身的課題,很開心能聽到女兒願意分享與媽媽相處的故事,讓我看見原來有這些方式可以與媽媽溝通,也許下次自己也可以嘗試看看。
你與媽媽的關係如何呢?媽媽對於你來說扮演了什麼樣的角色?歡迎你用任何方式與我交流。如果你對說書人企劃有興趣,想分享你的故事,歡迎你填寫表單:https://forms.gle/n5FTF3tckhRwjSVi6