「我是一名獸醫，會當上獸醫，其實也不是因為什麼遠大的目標，就純粹只是覺得好像可以養活自己。」這是那天晚上，她自我介紹的開頭。那晚我們在捷運西門站附近的一間餐廳吃晚餐，話題從家庭聊到親密關係，再聊到自我疼惜這件事。
這是我第一次與說書人聊上一個晚上，從餐廳開門，到接近打烊。我也從沒想過去年 10 月報名的她，願意等上半年多，在今年 4 月底與我見面，我很珍惜那晚的時光，也很榮幸能成為她的樹洞。雖然這樹洞來的有些遲，但我想在經歷了這個晚上後，她更看清了「愛」這件事吧！
今天，我想與你分享的是，我們是如何因為交流，再次互相提醒：原來「愛」是無所不在這件事。
因為家庭，我失去了保護自己的能力，懷疑自己是否值得被愛
當時在填表單的時候，你說我想分享親情和愛情，開頭我想多著墨於家庭。我爸媽是相親結婚，不是因為戀愛結婚的。以前的家庭，不懂得教育的重要性，窮生就窮養，我爸不是被很認真養大的小孩，從小就被打罵到大，學歷也只有國小畢業。記得那時候，畢業證書還是爸爸的同學，拿到家裡給他，他在家呼呼大睡，什麼都不知道。
爸爸剛出社會時，賺了蠻多錢，那時我們家還住在永吉路上，但過不久就倒債。家裡經濟狀況不好時，爸媽晚上都會吵架，爸爸喝了酒就會揍媽媽，後來聽我媽說我才知道，原來阿公阿嬤的相處方式也是如此。大概是從小就在這樣的環境下長大吧，所以爸爸喝了酒後，情緒就難以控制。
平常沒有喝酒的爸爸，是好爸爸。但喝了酒後，就突然變個人似的，誰也不認識。
爸爸在那之後，去當了六合彩的組頭，家裡也因此家道中落，開始四處躲債。我媽生了四個小孩，我是老三，前面有一個哥哥和姊姊，小時候晚上都覺得好可怕，但越來越長大後，也習慣了吵吵鬧鬧的模樣，就像是在催眠自己說：「沒關係，睡個覺明天起來就好了！」養成了一種躲避的心態。
造就我在生活裡，無法相信擁有一段快樂的時光，是 forever ever 的。讓自己很容易沒有安全感，情緒上也不是很穩定。我會有這些的發現，也是交了第三任後才知道。
長大後，我漸漸覺得「教育」真的很重要，如果小時候能有人告訴我說，這樣是不正常的，或許我現在就不會這樣。那時候看見大人吵架，家裡附近的鄰居，就只是覺得家裡發生事情，你不吵不鬧，很乖，是一個好寶寶。以至於我不會表達自己的情感，對於很多事情都選擇隱忍，直到有一天爆發後，別人也不知道為什麼，只覺得莫名其妙。其實我自己心裡都明白，只是說不出口。那樣子真的好可怕。
我們家有四個小孩，若我哥還在的話，他應該已經生小孩了。哥哥在我大三的時候自殺，當時他大學對電玩動漫有興趣，想念日文，可是爸媽反對，要他在畢業後好好在家補習，考檢察官。對於一個想追夢的孩子來說，這是大人強壓一個不可能的任務給他，後來因為壓力太大自殺了。
爸爸則在我出社會第二年後，上吊。他們兩個都是憂鬱症，只是比較沒有意識到自己已經生病了。我媽媽其實也有，但她都有在吃藥，看著他們這樣，內心很不舒服，我不想把自己搞成那樣，所以有去諮商，後來睡得比較好。
爸爸過世前，媽媽曾申請過保護令，也曾吞藥自殺，但都沒有成功。每次提起這件事時，姊姊都會很生氣，覺得媽媽為什麼不乾脆點離婚，總說都是為了孩子？在爸爸過世後，媽媽彷彿獲得了一個新人生，活得相對自由，她也總對我說，她的人生像是倒吃甘蔗。
小時候我們家小孩也會很調皮呀，會鬧哄哄的，爸爸心情不好，會從九樓把椅子往下丟，也曾把姊姊打到休克，各種很 drama 的事情看多了，想到還是會生氣，也因為如此，不知不覺失去了保護自己的能力。當別人對我不好時，我會反射性地檢討自己，是不是哪裡錯了，哪裡有問題，我沒有辦法去選擇我要什麼，小時候會擔心如果我選擇我要的，爸媽會不會不滿？
每段感情，我都有機會說不，可是我都沒有，就直接擺爛，等到下一個對象出現，我也幾乎都是被劈腿的那位。
你那時候問我：「你覺得自己是一個有選擇的人？還是被迫接受選擇的人？」我說：「因為我會捨不得，無論是離開或是留下來，所以我沒辦法做選擇。」在關係裡，有些人會覺得交往對象，如果不大對勁就轉身，但我就是不會，我反而會找各個方法去證明對方的好，去說服自己。
縱使我書念得再好、工作條件再好，但這件事，我就是沒辦法好好的做。即便我跟現任已經交換了婚戒，我有時候還是會懷疑「我們真的可以走一輩子嗎？」我女友的家人，都對我很好，我很幸運遇到一個很好的人，但會覺得這樣的幸福好像太完美，無法持久。
那感覺就好像小時候看到家裡這幾天很開心耶！但突然一個晚上就風雲變色，隔天去學校，住附近的同學還會跑過來說：「欸！我昨天聽到你們家那條巷子有人在吵架，好可怕！」這記憶在我腦中，揮之不去。
我女友的爸媽，是真的非常愛他們的小孩，小時候就算工作真的再忙，也會抽時間煮飯、看功課。我爸媽根本都沒有，功課都自己寫，晚餐也不煮，隨口問：「你要吃什麼？」順手一拿不是微波食物，就是雞排，或是超商的餅乾。
前兩天，我還從我同事媽媽那裡收到一個便當，收到的當下內心好感動，是日式便當，我跟他說我媽從來沒有幫我做過便當，只會幫我用微波。在我女友家，他們會聊日常大大小小的事情，這種幸福很小很小，但我從來都沒有過。以前爸媽都會跟我們說要去哪裡玩？鬱金香花園好嗎？從小時候講到現在，到它都倒了都沒去過。
好像我所期待的事情，都不會發生。我們家從沒出現過聖誕老人。
現在周圍的朋友也陸續生小孩，我在一旁看著都覺得這些小孩好幸福，爸媽會教他很多事情。不會單純說：「你不乖！去罰跪！你要哭就去哭，沒有人會安慰你。」雖然我和我女友，接下來不會想生小孩，但看著朋友育兒，就覺得他們會是很好的父母。
如果以後你有了小孩要跟他說：「發生什麼事情都沒有關係，一切都很正常，說出來就沒事了。」
聽完這段後，你問我：「你覺得你是一個值得被愛的人嗎？」我很難回答 yes，但如果你問我是一個很好的人嗎？我會很肯定地說 yes。我沒辦法去責怪我的家庭，我會看到有人可以把自己抽得很遠、很高，但目前要我完全抽離有點難。
畢竟它還是一個「家庭」，要恨他們嗎？不太可能呀，因為沒有他們，也沒有我們。
觀察生活中的日常，我看見我正活在愛裡
我從幼稚園的時候，就發覺自己好像比較喜歡女生。記得小二的時候，遇到一位學姊，那時她不小心撞了我一下，我心裡小鹿亂撞，覺得她好可愛，晚上就睡不著了。
我是上了高中才和同班同學認認真真地談了一場戀愛，大學考試我記得我考上中原生科吧！但對方考上台中，我便毅然決然地放棄重考。我當時候就覺得自己一定要比男生厲害，後來也考上不錯的學校。
其實我在跟第一任交往時，沒有出櫃，她也想要有小孩，過程中我們有許多爭辯，彼此雖然恩愛，感情也談得轟轟烈烈的，但我發現自己在跟她吵架時，我會關手機，直接睡覺。有天她哭著哭著，手機放在旁邊，她媽媽看到了，就禁止我跟她往來。兩個月後，她就跟別人結婚了，這段感情，我們談了八年。
第二段感情，我們是網路認識的，對方背叛了我。雖然那時輾轉得知她劈腿，但在知道當下的我，覺得自己好像沒有選擇，於是又讓自己繼續在一起。在一起幾個月我們還是很不開心，對方認為我是在懲罰她，最後就分開了。
直到遇到現任，我們相差了八歲。剛開始我很沒有安全感、容易有情緒，我們還一起去看了心理諮商。在諮商時，她會問諮商師說，是不是因為我小時候受到太多衝擊，導致我情緒比較有起伏？我那時心裡就想「都到了這時候，她還在為我著想，告訴我這一切不是我的錯。」還蠻感人的。
我很常會覺得是自己的問題。因為我是很內疚型的人，會覺得為什麼只有自己是這樣？為什麼要被二分法？吵架時會說氣話，當對方提到前任不會因為某某原因生氣時，一方面聽了會難過，會覺得為什麼要被這樣比較？另一方面會覺得自己為什麼不能跟別人一樣？
回歸到前面提到的家庭問題吧！當一個小孩在很小的時候，沒有被好好的關注、得到應有的安全照顧，長大後就會引發一些問題，甚至要花一輩子的時間去面對。常有朋友問我：「其實你條件還不錯啊！為什麼對自己沒有什麼自信？」我只能帶著有點無奈的語氣說：「因為我沒有辦法相信，我會得到幸福。」
在和另一半在一起時，我們多少會有期待上的落差，會把理想中的樣子投射到對方身上。我問你是否曾有過類似的經驗？你跟我說，一定會呀！當我們認真進入一段感情時，那個期待和落差才會真的被看見，這就是一個考驗，但我們可以思考要如何讓落差減少。
感情久了，有時候會不知道自己當初為何喜歡這個人，容易把一切視為理所當然，但我們要不斷地提醒自己，喜歡對方哪裡？對方哪裡好？我們不是只喜歡當初對方的樣子，時間久了就不喜歡，或是產生疑問對方怎麼變得跟以前不一樣，開始挑剔。有時候不是對方變了，我們自己也會改變。
愛是經的起時間歷練的。無論對方變得如何，我們還是要找到當初為何喜歡對方的原因。
聽完你的回答，我回想起女友曾跟我說：「如果我們分手，你出去可能會被人家騙，沒有人能好好接住你的情緒，也許我們在一起才是最好的結果，我們在一起會比較幸福。」我那時候心裡想說你是在公三小？但跟你聊完後，我的確有了反思，人家真的有花心思在某些地方，但我沒有注意到。
有些事情，就讓時間去證明，我們急於一時也無用
在現任決定去日本留學後，我就看著她的出發日，訂了每一個月到一個半月的機票，一路訂到九月。我幾乎每次在她吹頭髮時，就睡著了，立刻三秒入睡的那種，而且不知道為什麼年紀大了，很容易打呼，她是目前我遇過不會嫌我打呼的人。有次她在日本打給我說：在這裡晚上睡覺，沒聽到你的打呼聲好不習慣。
跟你聊著聊著，我發現雖然我對女友有很多的抱怨，對於婚姻也有很多的顧慮，但我還是決定把心打開。
我們沒有華麗的求婚，倒是用了自己的方式，定義屬於我們兩人的婚姻。
曾經我也跟朋友討論過求婚企劃，還串通朋友要彈吉他唱歌，結果疫情就來了，那陣子也很常因為吵架，讓我一直覺得說會不會放手，她會比較幸福，那時也越來越看不到自己存在的價值。我想大部分的問題，還是出在我身上，如果我沒有先整理好，她也會很辛苦。
所以當你問我值不值得被愛時，我知道有人愛我，但我不知道我值不值得，我感覺不出來、我答不出來。你說我做人好不好，我會說很好；有沒有人愛我，我會說有；但值不值得，我不知道。
你跟我說，不用急著去找自己到底值不值得被愛的答案，也許我正在這條路上，仔細觀察，會從每一件事看見自己是值得被愛的。每個人都有它存在的價值，但我們要持續發現與挖掘。
人生不是一直要我們去尋求最正確的答案，而是要去體驗經歷。
感情確實要磨合，就看雙方有沒有意願，有些人選擇雙手一攤、有些人選擇隱忍。要找到一個喜歡我們的，我們也喜歡的人很容易，但要找到一個願意陪我們努力的人很難。我是一直秉持著「一起努力」的這個信念，跟我女友走到現在的。
聊聊最後，她問我：「當發現自己是值得被愛的感覺是什麼？」我回到：
對我來說，是一個飽滿、豐滿的狀態。就像是看到秋天時，開車經過花東的黃金色稻田，稻穗是豐實的，讓人很富足！是真的會感受到幸福，心頭也會甜滋滋的。
但我也會提醒自己，要記得這樣的感覺，因為我們不知道會持續多久。有時候過於忙碌就會忘了，自己其實也是有權利可以擁有幸福的。
她跟我說在這次去日本時，跟女友大吵，我跟她說我們會選擇眼前這個人，都是有原因的，是什麼原因讓她選擇呢？她說：
她是真誠的，應該不會騙我；她是我認識的女孩中，最勇敢的女生。
在還沒有跟我在一起時，她會上街為同志發聲，我還記得在公投的時候，她會上街去請別人連署簽名，她就是會默默做這些事的人，為了簽名特地從台北坐車到台中找朋友幫忙。
當她家人反對與我在一起時，她寫了三千字的家書，跟他們說「愛，這件事沒有對錯。」
她是比我認識的其他女生，還要更好的人。覺得事情是可以被改變，且有夢想的人。
她在離開前跟我說，我很適合當那種在山上升個營火，把大家聚在一起烤棉花糖，請大家圍圈坐下聊天的人。
我真的謝謝，那時候我是真的需要一個樹洞，也剛好收到你的邀約。我覺得很特別，這也是我第一次，跟陌生人與諮商師以外的人，說出我心裡的事情。你很有心理諮商師的特質，不管對方說什麼都會告訴他們「不用擔心，這很正常。」當聽到這句話時，就有頓時被理解的感覺。
我想這次的聊聊，我也因為對方，看見自己的價值，以及之所以為什麼要做這個的原因。此外，我也透過聊天的話題裡，重新審視我對於愛情的價值觀。
在我眼裡她只是短暫忘了自己是可以擁有幸福的，或是她已經活在愛裡，當我向她提問時，我發現她仍是記得另一半的好、另一半吸引她的原因，為什麼會愛著她。聽完她說完選擇現任原因的當下，我內心很感動，因為我看見她在說話時，眼裡是充滿愛的，那就像是一段出其不意的告白。
如果我知道在另一半眼裡，他是這樣向他人訴說我的，我內心肯定會開心，且驕傲自己是這樣的人吧！
來！成為說書人吧！｜愛一個人是簡單又複雜的，但這是我的選擇。這是第 20 個訪談者。在下標時，我想了一下，故事涵蓋了家庭，也涵蓋了伴侶。說書人認為自己是沒有選擇權的，是接受選擇的一方，我們確實無法選擇家庭，但我們可以選擇自己想成為什麼樣的人。
在聽完故事與整理的過程裡，我發現說書人已經很努力的先去學習「愛」自己，即便自己的家庭無法給她完整的愛，但她願意為了自己與另一半改變。平時的她會做便當給另一半，現在的她願意定時飛去日本，我想這一切的行為都是出自於愛。
既然選擇了眼前的這個人，那就用雙方喜歡的方式，去愛與珍惜對方吧！
在閱讀完她的故事後，你有什麼感覺呢？原生家庭對於你的影響深嗎？你是如何看待家庭對我們的影響呢？歡迎來信跟我分享喔！
最後，如果你對說書人企劃有興趣，可以填寫表單與我聊聊：https://forms.gle/n5FTF3tckhRwjSVi6
